颓丧之气，四处弥散。1949年9月14日，在成都黄埔军校大操场上接受检阅的第23期学生，面对站在检阅台上的校长——蒋公，心中并没有理所当然地生出荣耀和自豪感。很多人甚至强打精神来压抑频频袭来的倦意和满身疲惫。从四天前开始，整个军校学生就为校长蒋公的可能莅临视察大费周章，学生们被严令整理内务，武器、钢盔、皮鞋、皮绑腿，必须做到一尘不染；理发兵则像流水生产线一样将一个个光头无须的学生生产出来。

在焦虑地等待了两天后，蒋公才乘着茶色玻璃车窗的黑色专车姗姗而来，直到9月13日晚上8点，晚自习时间时，才有部分自习学生意外地受到探视教室的蒋公的接见。但蒋公除了点头和颔首以外，没有进行任何交流。

12个小时后，这群提前受到校长接见的学生和6400名同学以及受阅的官佐将校站在一起，注视着“脑门上白发稀疏，穿着黄呢军装”的蒋公，迎着阳光走上检阅台。检阅台的后面，是蒋公本人高4米的巨大铜像。身高只有1.69米的蒋公站在4米高的铜像前，让很多心怀瞻仰领袖伟岸身躯的学生倍感失望。

长期的军事训练保证了检阅方阵的次序井然、按部就班，但却不能保证意外不会发生。当军校炮科方队开来时，一台榴弹炮牵引车在蒋公的检阅台前方戛然熄火，突发状况打断了后面所有的行进队列，驾驶员忐忑不安地下车抢修，但更忐忑不安的是指挥官——从年初开始，中共渗入军校的传言就已甚嚣尘上，谁能保证这不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刺活动？肃穆的队伍开始出现乱象，学生在窃窃私语：这是否是一个不祥之兆，预示着国府对中共的作战到此为止？这一情景不由得让人想起3个月前庆祝黄埔军校建校阅兵典礼上发生的意外——悬挂在蒋公大铜像后面的青天白日旗，自己断线坠落下来，这是否说明国府气数已尽？炮车被拉到场外，阅兵继续进行，但人心已经开始涣散。

阅兵之后蒋长达半个小时的演讲，更是成了学生们的苦役。他先是注视着台下学生约一分钟没讲话，然后“突然大声发言”，这确实让刚刚经历了炮车事件而情绪低落的学生突然警醒，但蒋“方言很浓的浙江话”，让大多数学生都“听不大懂”。很多人在事后只记得他说“有朝一日，我们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打败共产党”。一年前戡乱剿匪计日克成的宣言，如今已然成了一个遥远得需要等到“有朝一日”才能兑现的许诺，这样的话显然不能充当一剂强心针，鼓起学生们奋发之情。现实境况也与蒋公的讲话遥相呼应，尽管军校的学生只能阅读被制定的几份官方口径的报纸刊物，但再迟钝的人也可以从报纸上连篇累牍的“沦陷”、“转移”等等字眼读出大势已去的苍凉味道。就在阅兵的这一天，衡阳失守，湖北全失，绥远、宁夏、青海已全部落入中共之手；黄埔军校建校祖庭的广州，则早已在一个月前就已失陷——蒋的讲话，无疑是一份承认自己全面失败的告白书。

即便如此，意外仍然纠缠着这个被失败全面包围的领袖。当蒋讲到很多昔日的黄埔学生背叛自己，希望这些学生能“继承黄埔精神、刻苦耐劳、卧薪尝胆、剿灭共匪、拯救人民”时，假牙突然从嘴里脱落出来，掉在地上，这引起了台下的一片愕然，蒋公就在这样愕然的表情中仓促下台。